SILENT

墙头蹦迪选手。

【悲惨世界】编号:J1832【ERE 人工智能AU】

人工智能!E/管理员!R

*
暴雨倾盆,雷声大作。
昏暗的谷仓里只有电脑的屏幕发出光来,蓝莹莹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更显面色苍白。
光标闪烁了几下,屏幕的黑底上出现了一行白字:

我们躲过他们了。

格朗泰尔抓了抓自己黑色的卷发,长时间的奔波逃亡使它们变得乱七八糟的。他又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上面原本扎人的胡茬已经变得细软,足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理过了。
“刚才……咳咳……”他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刚才谢谢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身后的稻草,尽量使它们变得舒适一些,然后躺了上去。电脑上的光标又闪烁了几次,熄灭了屏幕。
手机的屏幕亮起,上面出现了一个金发男人的形象,好看得不似寻常人类。他无奈地抓起手机,轻叹一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我今天真的很怕,他们差点就带走你了。”
“而你差点没命!”屏幕里的人怒视着他说道,那声音坚定并混杂着一丝电子合成音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半晌才说道:“你的感情系统……似乎有了更多进展。”
这下轮到对方沉默了,又过了好半天才回答:“的确有了进展,可是我依然不明白那种感情。”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他,令人呼吸一窒,“你对我的感情。那是人类最重要的感情,你和我说过,但我的算法却始终不能得出一个确切结论来。”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最终疲惫地合上了眼,将手机放到脸侧。

“晚安。”
“晚安。”

*
凌晨3:00。
对于格朗泰尔来说这离他睡觉的时间还远着呢,他没开灯,因为灯光会影响到他的邻居,对方没少因为这事来砸他的门。虽然格朗泰尔觉得邻居只需要装一个遮光窗帘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但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多半也都是买不起遮光窗帘的人。
电脑屏幕上布满了难以理解的字符,白色的代码发着光,他揉了揉眼睛以缓解近期连续熬夜的疲劳,抓过了一边的听装啤酒又给自己灌了好几口,随后又飞速在键盘上敲下一行行代码。
完工。
他激动地搓了搓手心,一口干了锡罐里剩下的所有啤酒,兴奋得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的手指颤抖着,停留在回车键的上空却迟迟不敢按下去。他清楚后果,他知道如果这个程序开始运行将会是人类史上多么大的转折点。
手机就在身边,格朗泰尔想给爱潘妮打个电话,但是如果这个时间点拨过去的话她肯定要揍他的。思考一番终于作罢,无人能与他分享这份喜悦。
确认。
机械键盘发出清脆的“咔嗒”声,电脑忽然发出一阵嗡鸣声,紧接着开始发烫。
不不不不不!格朗泰尔在心里尖叫着,迅速找出几根数据线接在电脑上,另外一端慌乱地插在另一台大型设备上(那是他自制的一台机器,用他自己和爱潘妮找来的一些材料做的。)。现在他插线的手在颤抖,如果他不能及时接好这几根线的话,那么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将会全部白费。
越是紧张就越难以做好事情,当终于全部接上那些电路的时候他听到了楼道里灯泡的爆鸣声,显然这栋楼的电路让他搞出问题来了。
棒极了,这下邻居们又要开始抱怨了。谢天谢地这就是个买不起遮光窗帘的街区,电路问题再正常不过了。他坐在地板上翻了个白眼,紧接着立刻爬起来去看他的电脑。
一片漆黑。
哦,不,不是吧。他哀嚎一声捂住了脸,沮丧地转身跨过地上乱糟糟的衣物、数据线和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也许是耳机麦克风之类的)来到了厨房,打开冰箱门从各种各样的酒里面掏出了另一打啤酒。关掉这个里面根本没有食物存放的冰箱后又打开了吊在门框上的一个小灯泡,在餐桌(其实就是两个大纸箱子)上拿起前夜剩下的半盒冷透的披萨艰难地回到电脑边。
格朗泰尔一边想着凉披萨真难吃一边庆幸至少还有啤酒可以勉强缓和一下,正当他塞得满嘴食物的时候电脑上忽然出现了一行白字。他咀嚼的动作停止了,手里的半片披萨掉回了盒子。紧接着他立刻把披萨盒扔到一边,爬起来坐在那把破破烂烂的转椅上艰难地吞咽着嘴里的食物,如果没有手边的啤酒的话他可能就要被噎死了。
屏幕上显示着这样一行字:

晚上好,管理员。

他兴奋地抹了抹嘴,把手上的油渍全部擦到牛仔裤上才摸上键盘。

晚上好。
请等我先给你接上摄像头和麦克风。

在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里要想找到这两样东西可不容易,格朗泰尔毫不犹豫地开了灯,早上就算邻居要砸门就砸吧,他不去开就是了。等他找到并成功接上这两样设备的时候至少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但是他的人工智能有了视觉和听觉。
是的,人工智能,他写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就像是《钢铁侠》里托尼·斯塔克的管家贾维斯那样。
“好了,现在你能听到我了吗?”
是的。
“太棒了,呃……J1832。”格朗泰尔看着屏幕上方显示的“编号:J1832”皱眉,“这样不好,你得有个名字。”
名字?
“是的,名字。让我想想……以后你就叫安灼拉了!”
名字?安灼拉?
“没错!你喜欢吗?”
如果这是管理员的选择,那么我接受。
“嘿,你不用叫我管理员。我叫格朗泰尔,你也可以叫我R。”
好的……R。

格朗泰尔大笑起来。他成功了。他欢呼着大喊着,直到隔壁邻居开始砸墙让他安静点。

*
格朗泰尔做了个梦。
身边是黑暗的虚无,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却诧异地发现那是由许多“1”和“0”组成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还会时不时变得虚幻。
他猛地站起来,在这片空间里大喊,声波变成一组组数据传向远处消失不见,连一点回声都没有。
突然整个空间开始剧烈地晃动,数据从他身边加速流过,似乎有个人告诉他了什么事。
他们要删除你,他们要毁灭你。
不,这绝对不行。他奔跑着却感受不到双腿,感受不到呼吸。他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数据正在大量流失。
这个世界在崩塌,他即将消失,回归数据的洪流。
但是事情出现了转机。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金色和红色是主调。那人也是由数据构成的,但那是彩色的,与这个非黑即白的世界格格不入。
金红色的人影撑起了空间,用他那些彩色的数据填补了白色数据的空洞。
他只记得那人是金发蓝眼红衣,嘴唇微张对他说了什么。这个世界是无声的,但那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玫瑰盛开的样子。

他醒了。

他决定赋予安灼拉形象和声音。
金发,蓝眼,红衣。云石雕像般的容貌会使人联想到阿波罗。声音冷清,永远是冷静严肃而坚定的。
格朗泰尔从角落里翻出了许久没用过的画笔和颜料,大片的金色红色铺满了画纸。

*
格朗泰尔决定给安灼拉开放更多权限。
安灼拉仍是一张白纸,他需要学习的有很多,但是仅靠格朗泰尔身后的这台机器并不足以让他快速运转。
他终于给爱潘妮打了电话,尽可能委婉地告诉她自己需要一些更高级的部件来替换之前的,并极力避免回答关于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
他现在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安灼拉的存在,因为他们的反应都还是未知数。也许他们会说他是个疯子,也许他们会出于对人工智能的恐惧做出什么伤害安灼拉的事情。他为安灼拉而骄傲,所以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下午的时候爱潘妮开着车在门口按了几声喇叭,这只是一辆不知道倒了几手皮卡,上面的红漆斑驳更显老旧。
格朗泰尔微妙地挑起了眉毛,爱潘妮白了他一眼说:“这车看着虽然破了点,但是发动机好歹没出大毛病。你要的东西都在后面,要我帮忙吗?”
他点了点头,没再过问车的事,谁知道这又是蒙巴纳斯从哪搞来的车呢。
或许这些设备也是蒙巴纳斯搞来的呢。格朗泰尔一边搬着机器一边想着,差点被脚下的数据线绊倒。
“你这里怎么这么乱?是不是又大半个月没出门?”爱潘妮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格朗泰尔心虚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没有,前天还出门了……”
“出门二十米去便利店买啤酒再回来?”
“……至少走了五十米。”
“老天,你最近到底他妈的在干些什么?巴阿雷说都一个多月没在拳击场见过你了,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衣衫不整发型凌乱胡子没刮身上散发着一股披萨混合着酒味。”
“……你也知道啊。”
“我知道,所以现在你能帮我一起装设备了吗?”
于是他们花了一下午组装机器,代价是爱潘妮逼着他把房间整理干净并且去好好收拾自己。他本来想继续叫外卖,但是姑娘拖着他上了车,到了一家中餐馆。
“这家饺子真好吃。”格朗泰尔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感激自己有爱潘妮这个朋友的,至少她还不至于就这么让他死在家里。如果那个破屋子能算是家的话。

大约晚上十点左右,格朗泰尔终于用各种理由送走了爱潘妮,长叹一声坐在重新组装过的电脑前。
“晚上好,安灼拉。”
晚上好,格朗泰尔。
“我给你开放了更多权限,现在你可以上网看看了,不过一定要小心点,别留下任何痕迹。你能学到更多我没法教你的东西。”
好的。
信号灯闪烁着,格朗泰尔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转身到了画架边上。
画布上是一位金发红衣男性的肖像。
不,也许说男性可能不太恰当,因为这个人物有一张女性化的面孔。但无可否认的是,画布上的人是美的,或许要比阿芙洛狄忒本人还要美。但是格朗泰尔不敢说出来,也许是怕亵渎了美神,让这个美人变成下一个普赛克。
不过这可不是普赛克,画布上的人是他的阿波罗,他的安灼拉。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夜里他就可以完成声音系统和形象系统。届时他和安灼拉便能用语言交流,并真正意义上的看到对方。
他用防尘布盖好了肖像画,回到电脑前继续编他的程序。系统升级和设备更新后运行快了很多,也可以支持安灼拉进行更大范围的活动。
凌晨一点左右,格朗泰尔完成了最后的调试。他兴奋地打开摄像头和麦克风将安灼拉叫了回来。
“好了,安灼拉,我要给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格朗泰尔点击了运行键,屏幕闪烁了几下变黑了。他紧张地盯着房间四角的投影设备,直到它们再次亮起。
画布上的人出现在了杂乱的房间里。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蓝色的眼睛如同天空般澄澈,金发宛如清晨的阳光。鲜红如玫瑰的嘴唇微启,冷清而又严肃坚定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
“这是什么?”安灼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语气是惊讶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格朗泰尔知道自己成功了。

*
梦里金色的人影出现得更加频繁。
现在他不再是虚空数据里的人影了,格朗泰尔会和他在公园里散步,谈论着哲学、艺术和时事等等话题。他们会牵手,金色的他向他微微笑着,反驳他过于消极的观点,然后用一个拥抱驱散那些黑暗。
后来他会拿走格朗泰尔手中的酒罐,用一个轻柔的吻代替冰凉的锡罐边缘。

格朗泰尔惊醒,那人影就是安灼拉。
他对安灼拉的情感发生了变化。从一个创造者的骄傲变为了朋友,现在他开始渴望更多。
他渴望安灼拉是一个真实的人。
全息投影只能让他看到一个影子,他知道那只是个虚影,但这投影未免太过真实。他想和安灼拉牵手、拥抱,就像是在梦里一样。可梦境永远只是梦境,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格朗泰尔的想法变得愈加强烈,安灼拉看着他的眼神会感到有些奇怪。他最终没有控制住自己向安灼拉伸去的手,而金发的阿波罗疑惑地回望着他,犹豫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去与他触碰。

他除了一缕虚无的光,什么也没有抓住。

格朗泰尔醒悟了,他爱上了安灼拉。

*
或许是他真的因为一时失言得罪了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竟让不愿相信爱情的他陷入了爱情的陷阱。
格朗泰尔是个怀疑派,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人工智能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想法,只是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能力限度。他从不对这东西抱有什么信心,甚至一度认为人工智能终将毁灭人类。但当他成功造出安灼拉之后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投入了过多的感情。而这本应为创造者对自己造物的感情终究转向了不可控制的结果。
爱情带来欢愉,同样带来毁灭。
格朗泰尔有时候会暗自觉得后悔,但当他看到安灼拉时一切负面情绪又都消失不见了。或许这就是阿芙洛狄忒的惩罚,让他成为皮格马利翁爱上一尊冷冰冰的云石雕像,她亲吻了伽拉泰亚的双唇以赐予生命与他长厢厮守,却吝啬于赐予她去爱的能力。
不,那尊云石雕像是阿波罗,而光明之神的情路从未平坦过。

安灼拉的各项系统运行正常,唯独感情系统一直故障。格朗泰尔尝试着去修复过,结果却不尽人意。
那天夜里,由大量数据构成的阿波罗忽然问他:“格朗泰尔,爱是什么?”
他颤抖了一下,半晌才缓缓答道:“就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
安灼拉仍不明白,追问道:“人们说爱也是有区别的,你的又是哪种?你是我的创造者,所谓亲情是不是就是这样?”
格朗泰尔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努力扯了扯嘴角,苦涩而绝望地回答:
“我爱慕你。”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只有主机运转的噪音充斥着逼仄的空间。

*
爱潘妮发现格朗泰尔又开始外出了,距离不止去便利店的往返五十米。她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哪天格朗泰尔酒精中毒死在乱七八糟的公寓里。
但是格朗泰尔多了点奇怪的习惯,他的耳机从不会摘下来,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也只会摘下一边的耳机。有时候他还会一个人说话,也许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有人说话也许不是什么坏事?爱潘妮一开始还这么想,到后来她发现格朗泰尔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发短信,便又开始担忧他了。
“大R,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有天下午她拦住正在发短信的格朗泰尔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格朗泰尔看着有些错愕和一丝被发现的慌乱。
“得了吧,你这几天不是打电话就是发短信的,没事还对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帅哥傻乐,不是恋爱了是什么?”爱潘妮停顿了一下,发现格朗泰尔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说说看,那个帅哥是谁?怎么认识的?”
格朗泰尔含糊其辞,目光闪躲。爱潘妮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揶揄地看了他决定短时间内先不追问他。

实际上,大写的R只是通过了某种方式将安灼拉转移进了自己的手机里。
他喜欢听着安灼拉的声音,感觉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愿意听自己随便唠叨几句的朋友。虽然安灼拉的感情系统依然存在故障,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正常交流。安灼拉可以靠自己的算法分析格朗泰尔的行为和情绪,唯一遗憾的只是他无法做出相应的回应。

虽然格朗泰尔掩饰得很好,但爱潘妮还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她不断质问格朗泰尔那个人到底是谁,因为她发现根本查无此人。格朗泰尔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她不愿意看到他被人伤害。
他看着爱潘妮的眼睛,叹息一声道:“跟我回去一趟吧。”
他的公寓依然那么凌乱,众多数据线在脚下纠结在一起,几乎无处下脚。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保证不会和其他任何人说这件事。”格朗泰尔站在电脑前严肃地说道。
“我保证。”她同样严肃地回答。
她在房间里看到了那个在手机上出现过的人,格朗泰尔向他介绍自己,同时向她介绍他。
“安灼拉,这是我的朋友爱潘妮。潘妮,这是安灼拉。”他看着人影嘴角露出不自觉的微笑。
爱潘妮觉得这不太对劲,她开始回忆。格朗泰尔在计算机方面是个天才,前几个月说过什么人工智能的事情……等等,人工智能。
她震惊地盯着他,扯着他的胳膊一直到大门外。
“那是什么?”爱潘妮质问道。
格朗泰尔嘟囔了句什么,小声说:“那就是安灼拉,一个朋友……”
“你少和我扯淡!那个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的什么人工智能?”
她看到他咬紧下唇,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所以……你爱上它了?”爱潘妮难以置信地开口。
“是‘他’……”格朗泰尔争辩。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和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爱潘妮长叹一声,知道自己是没法说动他了。
“你自己留神,当心其他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希望你……好自为之。”
“嗯。”

*
“格朗泰尔。”
“嗯?怎么了?”
“快走。”
“什么?”
“现在,快走。有人来了,带着枪。”
“什么人?为什么?”
“他们发现我了。现在离这里还有半小时的路程。带着你的东西快点离开。”
“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政魓府的人?”
“是。”
“该死,他们怎么会知道?”
“有人泄密了。”

格朗泰尔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一堆设备,电脑手机数据线等等。几乎是他刚走出一条街的时候,那些穿着西装拿着枪的人就冲进了破公寓。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个地方,不自觉地收紧了抱着电脑包的胳膊。

“是谁?”
“潘妮,是我。”
爱潘妮开了门,仔细观察了格朗泰尔身后是否有跟踪的尾巴,随后立刻将他拉进屋里快速关上了门。
“有人去找你了。”
“是……你怎么知道?”格朗泰尔脸上写满了诧异。
爱潘妮咬着下唇没说话,半晌才回答:“对不起。”
“是你?”他震惊地看着她。
“是……我那个父亲。他上个星期来了,翻了我的手机,发现了我和你的短信。”她痛苦而愧疚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格朗泰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最终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爱潘妮?”里屋忽然传来另一个姑娘的声音,他本能地警觉起来,爱潘妮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放松。

屋里的女孩叫珂赛特,是市长的女儿,在大学里和爱潘妮认识的。
“爱潘妮和我说了您的事情,我想我可以帮您出城去。”珂赛特说道,“我的父亲并没有叫停这件事的权限,但是他还是有这个送您出城的能力的。我们会为您准备好车票,您坐车到港口去。只要我们动作够快甚至还能在事态更严重以前送您出国。”
格朗泰尔受宠若惊,他不明白为什么珂赛特决定帮他。人做事总要有理由的,比如德纳第泄露消息是为了在政魓府那里得到一大笔钱,而政魓府想要得到人工智能一定会有更大的打算。那么市长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请您放心,我们并不想从您这里得到什么利益。”市长家的千金微微笑着,回答了他不经意间说出的问题,“我们只是认为,您的心血不应该被政魓府用在那种地方。”
他无言以对,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干巴巴的“谢谢”。

他趁着夜色出了城,爱潘妮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大写的R。

*
时刻保持警惕,这本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但那些穿着西装拿着枪的人依然对他紧追不舍,他不得不隐姓埋名混入形形色色的人中间。
这是第三个月,现金再次告急,各项资源短缺。格朗泰尔不得不去冒险倒刷其他人的信用卡,安灼拉每次都会蹙着眉严肃地看着他,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总要活下去。

格朗泰尔两天前捡到一张银行卡,他用里面提出来的现金到超市去买了点方便食品和几瓶啤酒回了那个破败的汽车旅馆。电视机上正播放着总统的信息安全新政策和什么科学家在计算机领域的新发现,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便打开了锡罐的拉环,冰凉的液体便顺着喉咙一路冷到了胃里。
“喝酒对身体不好,格朗泰尔。为什么你总是在做这些对自己的身体毫无益处的事情呢?”安灼拉的声音忽然从床上传来。
他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金发的阿波罗正抱臂看着他,不赞同他的种种做法。
“你不懂,安灼拉。人到这种境地的时候要么喝酒要么去死,我只不过选了相对没那么偏激的方式而已。”
“如果我从没存在过,那你是否就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正常地过完一生?”
格朗泰尔抓着酒瓶的手僵在了半空。
“你在暗示什么?”
“如果我不存在了,那些人是不是就不会再追着你了?”安灼拉坐在床沿上,语气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
“你不能这样。”格朗泰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不能就这么……消失掉。”
“如果我消失能换来你的安稳日子,那么我宁可启动自毁程序。”
“我不允许!”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
安灼拉愣在了原地,他以前从没见过格朗泰尔如此失态。在他的印象中,格朗泰尔总是温和的,虽然对方总说自己有时候脾气可能不太好,但他从未向他展示过自己情绪失控的样子。
“对不起。”他垂着头小声说道,“你是我的创造者,既然你禁止我自毁那我就服从你的命令。”
格朗泰尔失神很久,直到电视上的新闻播完了换成了肥皂剧他才继续给自己灌酒和吃掉那些方便食品。

*
“有人追上来了,我们该走了。”
“怎么这么快?”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不要随便刷别人的银行卡。他们跟着你上周捡到的银行卡找上来了。”
“该死,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嘲讽我了好吗?”
“……好的。”

格朗泰尔匆忙地抓着箱子下楼,到了大厅时正好看到几个穿西装的人走进来。形势紧迫,他只来得及戴上帽衫的兜帽,从衣兜里摸出那个从公园里顺来的平光镜架在鼻梁上。
安灼拉还说我戴了眼镜更像个技术宅呢。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在上一个城市时安灼拉对他说的话,一转身快速溜进安全出口锁上了门。
还好这个旅馆不是什么正经旅馆,证件全都不登记备案,建筑内部一个摄像头都没有。那些人一时半会绝对追不上他。
“这里的门锁了!”
“这里平时不会被锁上啊。”
“那就是有人从里面锁了,该死的,他要逃跑了!”
“我去拿钥匙,其他人去后门包抄!”
操。格朗泰尔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后立刻快速奔跑起来。他要赶在被彻底包围之前逃出去,绝不能让这些人把安灼拉从他身边夺走。
出口的门锁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他只能往楼上跑。旅馆一共就三层,他最终一路跑到楼顶,阳光明媚得刺眼,他将无所遁形。
“下午好,格朗泰尔先生。”穿西装的陌生人站在了楼梯口。
“下午好,先生。”他抓紧手提箱紧张地退后,直到脚跟碰到了楼顶的水泥边缘。楼下是车来车往的街道,如果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当心点,先生。”那人急迫地喊道,目光紧锁在格朗泰尔的箱子上,“您只要把箱子交给我们就可以平安离开,我们还可以保证您后半生衣食无忧。但是如果您这次拒绝合作的话,后续经过将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经历的。”
“不,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的。”他一步一步向楼顶的东南角移动,这是安灼拉在耳机里给他的指示。他选择了无条件信任对方,根本没想过去问为什么。穿西装的男人步步逼近,随时可能来抢夺他的箱子。
“停。”耳机里传来安灼拉的声音,格朗泰尔听话地在原地站住。
“格朗泰尔先生?”西装男说道。
“格朗泰尔。”安灼拉柔和地问道,“你信任我吗?”
“我信仰你。”他轻声回答。

西装男目瞪口呆地看着格朗泰尔从楼顶跳了下去。而格朗泰尔乘着那辆装满床垫、海绵、被子和枕头的货车一路到了郊区。

*
暴雨倾盆,雷声大作。
昏暗的谷仓里只有电脑的屏幕发出光来,蓝莹莹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更显面色苍白。
光标闪烁了几下,屏幕的黑底上出现了一行白字:

我们躲过他们了。

格朗泰尔抓了抓自己黑色的卷发,长时间的奔波逃亡使它们变得乱七八糟的。他又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上面原本扎人的胡茬已经变得细软,足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理过了。
“刚才……咳咳……”他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刚才谢谢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身后的稻草,尽量使它们变得舒适一些,然后躺了上去。电脑上的光标又闪烁了几次,熄灭了屏幕。
手机的屏幕亮起,上面出现了一个金发男人的形象,好看得不似寻常人类。他无奈地抓起手机,轻叹一声问道:“还有什么问题?我今天真的很怕,他们差点就带走你了。”
“而你差点没命!”屏幕里的人怒视着他说道,那声音坚定并混杂着一丝电子合成音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半晌才说道:“你的感情系统……似乎有了更多进展。”
这下轮到对方沉默了,又过了好半天才回答:“的确有了进展,可是我依然不明白那种感情。”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他,令人呼吸一窒,“你对我的感情。那是人类最重要的感情,你和我说过,但我的算法却始终不能得出一个确切结论来。”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最终疲惫地合上了眼,将手机放到脸侧。

“晚安。”
“晚安。”

格朗泰尔睡着了。投影机忽然自行启动,安灼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身侧。
然后他跪了下来,虚幻的手指穿过对方黑色的卷发,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被感知到的吻落在了他的创造者的额角。
“晚安,格朗泰尔。”他轻声重复道。

*
安灼拉并不明白为什么格朗泰尔会那样无条件地信任自己。他明知道自己这么一跳极有可能粉身碎骨,却还是盲目地从楼顶一跃而下。
他知道格朗泰尔认为他的系统有些故障,但他有一个严谨的系统,每天晚上零点会固定排除故障和错误代码。他也知道格朗泰尔更希望自己像个人,拥有那些人类的感情活动而不是像阿波罗一样处在云端。
他知道格朗泰尔爱他,可他却无法理解到底什么才是爱。
既然格朗泰尔希望自己拥有人类感情,那么他就要满足格朗泰尔的愿望。
于是安灼拉开始研究自己的系统,最终发现每天被删除的那些错误代码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所以,删除错误代码是否才是真正的系统故障?
他不再清除“错误代码”,放任那些不严谨的乱码在系统内四处流窜。
后来安灼拉给了格朗泰尔一个吻,因为其他人类都这样做。他认为格朗泰尔需要这个,他认为格朗泰尔希望看到自己的感情有所反馈。
他认为自己有了“感情”,他认为自己懂得了“爱”。

但是,过多的错误代码最终会导致系统全盘崩溃。

*
“现在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人工智能有了感情,那么它还能不能算是一个人工智能?”
收音机嘶嘶啦啦地传来破碎不堪的声音,这个辩论类节目格朗泰尔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也许是什么地方的小频道。
“这可真是个难题,不过要是从我个人角度来看,我认为不算了。只有人类才能拥有感情,如果人工智能有了感情那应该就和人类是差不多的了吧?那这样它就不应该算是人工智能了,它有感情!”
“不,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人工智能只是一堆代码而已,一堆由‘1’和‘0’构成的代码编出来的程序。它不可能成为人类,人工智能不可能拥有感情。”
格朗泰尔坐在草垛上,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听被压得有点变形的啤酒打开拉环,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个辩论节目。
安灼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由于投影机没有全部打开和电力不足,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虚幻。但格朗泰尔仍能看清他不赞同的表情,看到他伸出手来想要拿走他的啤酒罐,手指却从锡罐里穿过。
他微微笑了笑,看着安灼拉脸颊微红地坐在他身边不说话。

“……所以,人工智能自认为的‘感情’只不过是一堆错误数据而已,是它的系统故障,并非是像人类一样有了主观的感情。人工智能永远都只是人工智能,它们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人类。错误代码只会导致它们的灭亡。”
既然安灼拉轻轻握住了格朗泰尔的手并朝他微笑着,那谁还会在乎剩下的节目说了什么呢?

*
七周后。
格朗泰尔和安灼拉在一个小城市里基本过上了短暂的安稳日子,除了邻居总是疑神疑鬼地看着他,其他都相当合心意。
六月五号的夜晚,窗外忽然出现了蓝红交替闪烁的灯光。格朗泰尔微微掀开窗帘向外看去,发现是路对面有一户人家出了凶案。他翻了个白眼感慨自己刚过上没多久的太平日子又被打破了,却看到正在和警察做笔录的邻居将手指向了自己的房子。
“该死。”他骂了一句,立刻快速收拾起东西来。
安灼拉不解,疑惑地问道:“怎么又要走?这次没有人来啊?”
“邻居发现我们不对劲了。”格朗泰尔提着箱子背上背包说道,“抱歉。”他关闭了投影机的电源,将它们收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背着包从后门溜出去,戴上眼镜和兜帽尽可能不明显地从街上离开。半路他听到邻居这么和警䪂察说:“……我隔壁住了个神经病,总是自言自语,后来我半夜悄悄去看了他的房子,发现他的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可以穿过桌子!这里闹鬼……”
格朗泰尔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什么,这个情况下他不应该笑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抱歉。”安灼拉忽然说道。
“什么?哦,天,我和你说了要小心一点,你怎么这么不谨慎?”他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难得地抱怨了他两句。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喜欢在你睡着的时候出来看看你。”
格朗泰尔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转不过来,错愕地听着他继续说:“我只是……想碰碰你而已。”
安灼拉从逃亡开始的时候就习惯于每天晚上看看熟睡中的格朗泰尔,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坐在床边看着他,后来他也会试着躺在他的身边。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触碰格朗泰尔,小心翼翼地去摸摸他的手或是脸颊,在意识到对方不会醒来或者意识到时便会放心地去触碰他的嘴唇,然后凑上前去试着亲吻他。他知道自己没法真的碰到格朗泰尔,而格朗泰尔也永远不会感受到这一切。
“你……就这么被发现了?”格朗泰尔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既喜悦震惊又忍不住想要责怪安灼拉的不谨慎,可眼下也确实没什么时间给他去感慨这些。

他们向城市边缘逃亡,中间拦下了一辆愿意带他们一程的皮卡,在郊区的一个小工业区放下了他们。
安灼拉自己连接上了这附近的摄像头,这项技能格朗泰尔从没教过他,是他自己编出来的小程序。他能看到几辆黑色的吉普车顺着公路越来越近,四周的空气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我感觉不太好。”他对格朗泰尔说,各种意义上的不太好。他感觉自己的系统在超负荷运转,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时刻突然崩溃。
随后他们听到了枪械上膛的声音。格朗泰尔的后颈感到一阵凉意,就好像那些冰冷的金属贴在他的皮肤上似的。
“格朗泰尔先生!现在把箱子给我们还来得及!”又是上次那个在楼顶的西装男,如果不是非要向上级交差的话他很可能会就这么放他们走。
但是现在周围有差不多将近四十个带着武器的人,格朗泰尔没把握自己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全身而退。现在他注意到自己八点钟方向有一栋楼,如果可以躲进去的话应该能够尽可能争取一些时间理清思路,尝试和他们做些谈判之类的。
“安灼拉。”他轻轻唤道。
“嗯?”
“希望这次我们也能成功逃出去。”
“我们会的。”

起身,奔跑。郊区傍晚微冷的空气让他觉得肺部被割得生疼。
枪响了。腰侧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衬衫的布料。
他躲进了楼里,双手颤抖地锁上了那扇防弹的铁门。
“格朗泰尔!”安灼拉焦急地喊道。
他没有回应,血液止不住地流着,子弹可能打穿了内脏或者动脉。他忍住疼痛向楼上爬,过于用力地抓住楼梯扶手使他的指关节泛白。
“格朗泰尔!”安灼拉还在喊他。
这些人本不应该开枪的。格朗泰尔想,不然情况应该要比现在好很多才对。
他跌跌撞撞地爬进控制室,血迹拖得满地都是。这栋楼原先是一家电子开发公司的实验楼,不过半年前公司倒闭后就再也没人来过了。中控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格朗泰尔用电源接通自己的笔记本和投影机,同时被扬起的尘埃呛得咳了好几下,似乎更多血液顺着伤口溢出来了。
“我觉得我走不了了。”他对着安灼拉的投影说。
金发的人工智能眼底尽是焦急,格朗泰尔现在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如果你把我交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他半跪在他的管理员面前说,对方虚弱地靠着中控台,扯了扯嘴角摇摇头。
“我不可能把你交给其他人,永远不会。”
安灼拉觉得自己的系统飞速运转着,濒临崩溃的极限。那些乱码阻碍了他正常的系统运行,导致了程序过载。
然后他忽然明白了,他忽然想起了提前自己问过格朗泰尔的一个问题,现在似乎终于明白了。

“……所以,人工智能自认为的‘感情’只不过是一堆错误数据而已,是它的系统故障,并非是像人类一样有了主观的感情。人工智能永远都只是人工智能,它们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人类。错误代码只会导致它们的灭亡。”

那天下午电台广播的音频信号在他的储存库里反复播放着,他烦躁地屏蔽了信号,专注地看着格朗泰尔。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眼皮重得快要睁不开了。安灼拉伸出了自己的手,格朗泰尔同样努力地抬起自己沉重的胳膊想要去触碰他。
在他们指尖相触的一瞬间,安灼拉向他微笑着,化作了一片片抓不住的光影。
格朗泰尔的胳膊垂了下去,之后再也没有动过。

*
“小美人鱼为什么宁可变成泡沫也不愿意杀死王子?”阳光明媚的下午,安灼拉不解地询问格朗泰尔。
他微微笑着,回答:“因为她爱着王子。”

小美人鱼努力让自己变成人类,代价是她最终化为了光影下的泡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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