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三少爷临行前去了一趟南京，专程登门拜访了自己的二姐陆云竹。柳长清不在家，毕竟是工作日，党通局离不开人。但陆云竹有些诧异，想着小弟向来与家中是不常亲近的，与大哥如此，更别说自己了。

云竹言道：“小弟到南京来所为何事？”

三少爷叫下人把箱子抬进院里，折扇点了点那樟木箱子回说：“大哥知我要北上，特叫我带些东西给二姐，说是里面有家里的东西，新下的绿茶和厂里新出的料子都有一些，还有几间铺子要我亲自交给姐姐。”

云竹有些诧异，不大明白哥哥的意思，又问道：“好端端的，大哥给我铺子做什么？”

兰生打开扇子，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大约是娘家贴补她用的。云竹只好作罢，想着他平时也不管家里的事，从前爹就由着他，如今大哥接手了家里产业更是如此，直接将股份分了百分之十给他，每年吃些分红也足够大肆挥霍了。

话虽如此，兰生倒也不是个挥霍无度的主，那些个纨绔子弟常有的坏毛病他样样不沾，不过是些正常开支，既不过分铺张，也不过分节俭。大哥之前总说叫他自己走走帐，不过到最后还不是作罢了，干脆叫了家里账房定期给小弟的银行户头里打款，只说是家里给的利息，从此以后不再过问任何账目的事。

“小弟说要北上，不知是要去哪里？”

“二姐呀，我要回北平去一趟。”

“北平？”云竹领他进了客厅，叫下人去泡了杯茶给他，“怎么突然要去北平了？”

兰生将茶盏中的茶叶吹散，答曰：“爹叫我去的，说北平的原本的那间古玩铺子收回来了，让我回去给他走一下手续，顺便把以前留在北平的几样东西带回苏州。”

姐弟二人闲谈了半晌，之后三少爷说还要去赶火车，不陪姐姐多聊了。云竹也没有留他，送他出了巷口坐上家里的汽车才算完。

傍晚时分柳长清从党通局回到家里，天澍先他一步到家的，正在房里做功课。云竹上屋里去叫他出来吃饭，饭桌上提起了下午兰生来了的事情。柳长清定了定神，说了声知道了，这些个东西大部分是娘家贴补给夫人的，剩下的是陆家大少先前同他在信里商量好的东西。陆云竹一向是个知趣的女人，男人之间的事她一向不会过问，柳长清对她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他的工作本就特殊，大部分内容不可为外人道，夫人如此省心着实是帮了大忙。

天澍眼巴巴问道：“妈，小舅舅既来了，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吃饭？”

“你小舅还得去赶火车，时间上来不及呀。下次吧，等下次小舅来了再说。”

柳长清思索片刻：“下次回苏州要给小舅带份礼，送什么你来定吧。”

陆云竹点头应了，扭头又和儿子说：“小舅给你带了巧克力，一会吃完饭叫王妈给你拿。”

柳天澍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小舅舅不会忘了的！”

北平到了五月底便算是夏季，到了六月暑热更甚，正午时分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窗外阳光刺眼，屋里倒显得昏暗了，三少爷在合同上签了名盖了印，这桩公事算是了结了。他同对方的代理人握了手，出了门又奔东来顺一起吃了顿饭，这才算把事情办完，忙不迭喊了人力车把自己送回酒店去。

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这一上午累得人够呛，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老头子这桩差事，横竖家里会派位有身份的经理来处理，这一次的心血来潮当真是不值当。兰生脱了西服外套搭在架子上，琢磨半晌下楼去叫了伙计帮自己在戏园子占个雅间，等到晚上了要去听戏。

回了屋里天花板上的风扇高速旋转着，总算是带来几分凉爽。春困秋乏夏打盹，午后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热得根本没人上街，倒是安静，适合小睡一会。兰生拉上纱帘只留了个通风的口子，脱了衣服躺上凉席准备睡一觉。街上一片寂静，只有树上的蝉鸣震天响，漫漫长夏才刚开了个头。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却因上午太过耗费心神，竟也断断续续睡到了四点钟。他躺在床上望着风扇，忽然想到小时候母亲会在他身边打扇，入夜后伴着微凉的晚风和蛐蛐声吹进他的卧榻。他突然笑了一下，起身到窗台边拉开了那层纱帘，外面的天却阴了起来。

夏天总是这样，天气变化快得像孩童的脸。三少爷将窗户掩起来便出了屋，到楼下茶馆要了壶茉莉花茶，翻看起前两日在书市里淘来的古籍善本。

“先生，有您的信。”

兰生抬眼看了看那伙计，问道：“从哪里来的信？”

“一封从苏州来，一封从上海来的，先生。”

“你先别走，等我一会。”

苏州的信是陆君衡寄来的，内容大约是关切北平这里进度如何，小弟几时回家。又在另一张纸上提起家里往他交通银行的账户里汇了本季度的分红，权当是父兄给他做零花的。兰生从西装口袋里取出钢笔，又从备忘录撕下一页纸提笔写到。

北平一切顺利，不日即将返程。勿念。

弟兰生敬上。

随后他又从钱包取出几张钞票，将那张纸折了两折交给伙计，言道：“去邮局帮我拍封电报给信封上的地址，剩下的便当作是你的跑腿钱。”

伙计点了点钞票顿时喜笑颜开，这电报花不了许多钱，剩下的足够他一家四口出去吃顿好的了，忙道：“多谢先生！我这就去邮局！”

他颔首笑了笑，等到伙计走了才拆开另一封从上海来的信。信上写的是英文，是从法租界的诊所寄来的。

亲爱的劳伦斯，

几周不见，我还以为你生了我的气，不愿意再见我，直到前日才听索菲亚说你去了北平。不得不说我觉得有些生气，你回苏州时便没有通知我，如今去了北平也半点消息不曾透露给我，如果我不去向你的表妹询问你的去向，你是不是打算这几个月都不再和我说话了？

上海一切安好，但唐小姐前几天因为低血糖晕倒了，虽然现在已经大好，但仍需注意平时的生活习惯。索菲亚托我向你问好，并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上海。若是苏州还有别的事务，她的学校即将放假，到时也可去苏州拜访。

请快快回信给我，亲爱的劳伦斯。如果你还在为了上个月的那几只鸽子生气，那我只好学习古人，背着荆条上你家去请罪了。

你忠诚的、思念你的小熊，

科里亚

一封短信看得兰生眉眼俱笑，上个月他离开上海时确实是有些生气，但是他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几天早把那几只乳鸽的事情忘光了。至于说为什么音信全无，单纯是他心里不存事，根本没想起来向医生知会一声罢了。

思及此处，他原想着早点回信，现在却把信纸折了两折塞回信封，权当做是没看到，到要让好医生再急一急才是。

天边黑沉沉地滚了一声惊雷，雨前的风吹得树叶哗哗响，看来很快就要下一场大雨。三少爷结了茶钱，带着东西回了酒店去，只等晚饭过后骤雨初歇，再乘着清凉的夏夜晚风去长安戏院听一场心心念念的梅先生的《贵妃醉酒》去。

至于可怜的温特医生，再叫他等上个三五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END. 

*樱桃斜街237号是曾经陆家在琉璃厂的地址，不过就像221B一样，樱桃斜街也并没有237号就是了。

*索菲亚是宋文佳的英文名。

*出于一些原因改了设定，兰生的对象现在是温特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