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诸葛亮中心，但涵盖一点玄亮。

正文：

三顾茅庐这个词是后人所做的陈述性总结，此时诸葛亮只是称呼这次事件为“皇叔刘备的第三次登门拜访”。第一次他不在家，第二次他假装自己不在家。常言道事不过三，在这第三次也许是出于礼节（但他并不在乎这一套俗世庸人编造的“礼节”），亦或者是出于内心零星微末的一点善意（这一点徐庶作证他也没有），终于决定和这位有名的人物见一面并打消他想招聘自己去给他打工的想法。

第一印象很重要。这是人与人之间社交的基本常识之一。不得不说他为此下了很大功夫，在此之前专门放了对方两次鸽子，到了现在也依然坚持自己的策略，在杂乱无章堆满文件书籍调查材料的房间里睡大觉。这次午睡的睡眠质量暂时存疑，人们至今依然不知道他到底睡没睡着，或者睡得好不好，他本人也从来没有回答过类似的问题，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不知真假的江湖传说。

谋士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早在水镜学院的时候司马徽就问过，有人说是出谋划策的人，有人说是士为知己者死。司马徽问诸葛亮，孔明，你觉得谋士是什么呢？他嗤笑一声，在一片哗然和骂声中回答，谋士不过是用过就丢掉的工具罢了。

……至少到现在他依然如此认为。刘备和袁绍曹操之流又有什么分别？胸中所图者无非天下。哪怕嘴上说得再好听，什么忠于汉室，拥护天子，全都是借口，挟天子以令诸侯才是真正的目的，争夺天下才是人心根本。难道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颍川的荀文若，死去的郭奉孝，谁爱跳这火坑就跳吧，反正他诸葛孔明不跳。

皇叔刘备既然想要这天下，那就拿去吧。想要人脉，那也可以双手奉上。

可他却说什么，会听从自己的指教，会尊重自己的意愿。说他们两个人就像鱼和水一样相互依存。说他诸葛亮是水，他刘玄德才是鱼。

那这诱惑未免太大了些。

他想到几年前从水镜学校毕业时同司马徽说过的话。人要如何逆天而行？虽然是他拿来摆烂的借口，但人们总说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实在不无几分道理。从前的同学们总是笑话他，你这家伙实在是太没有野心了，到底是怎么上的这所精英学校啊？可实际上呢？校长亲口说道他是沉睡的龙，龙是注定要翱翔九天的。他自己和徐庶庞统崔州平他们侃大山的时候说自己和贴在走廊海报上的管仲乐毅一样牛逼，那时除了这几人又有多少人信他？错了，大错特错，他诸葛亮分明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只是当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跟着一无所有的人会很累的。可他不在乎，越是这样才越有他发挥的空间，旁人有的东西刘备早晚也会有。于是他把家里的事情丢给诸葛均一个人下山去了，独自一人来到了刘备身边，在荆州的权利漩涡里搅弄风云。他盯着电脑熬了一个又一个通宵，整理户籍税收等等文件，把冰美式当水喝，拿着老板的佩剑发号施令。刘备给他的权利很大，他做起事来没有任何阻碍，大刀阔斧地制定了新的规则。他自己的规则。

那这一切值得吗？或者换一个说法，刘备值得吗？

套用他以前某个同学在回答问题时说过的那个说法，士为知己者死，人总要为了自己认同的目标努力奋斗。诸葛亮在新野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下山是他深思熟虑的决定，但综合目前的情况来判断说是他头脑发热也不为过。晚上下班回家他拿手机点了外卖，整个人横在沙发上翻看着每几分钟就会变化一次的热搜榜，算作是一种打发时间的社会调研。荆州的民意割裂，曹操的军队随时会到来，刘表在重症监护室生死不明……信息一条接一条像沙袋一样压迫在神经上，随后在一瞬间如雪花般崩盘。刘表因病去世的消息赫然出现在头版头条上。

徐州往事历历在目，在兵荒马乱的奔逃途中他又想到了从前那个跳级上学小天才。可如今事情不同了，他相信事在人为，匆忙间的几手准备总能为大家抢占几分先机，而十万百姓从襄阳城浩浩荡荡跟随在军队之后的样子更令人震动。他恍惚想着原来如此，原来人心向背昭然若揭，原来他的直觉没有出错，刘备即使现在双手颤抖也没有丢下过一人。那人单薄的背影逐渐与记忆中徐州的那场大雨重合，模糊的身影渐渐合二为一，原来总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孤身抵挡在灾祸面前。

于是他笑了，说主公放心好了，一切都交给我吧。他在荆州的土地上纵马飞驰，心脏好像从来都没有跳得这么快过。他和关羽带着江夏来的援兵及时救出了大家，之后事情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们总算有时间喘口气处理之前的伤口。麋小姐的葬礼，甘夫人的病情，虽然他们偕民渡江的事迹广受传扬，但归根结底依然是一场败逃。

诸葛亮在甘夫人面前抱着公子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想到自己刚刚下山的那段时间这位女士对自己表达的关心，竟然让他久违地感到了家的温暖。没有人会把自己工作的地方当作家，但也许这就是刘备和旁人的不同，他和他身边的人都是以真心相互对待的。这一点温暖叫他眼眶微微发热，孩子在他怀中睡着，温热的呼吸吹得他心口也热乎乎的。

再后来他和周瑜在赤壁燃起了一把大火，直烧得天际一片火红，他从长江对岸回来后忙得更加晕头转向，等再次想起询问那位夫人的病情时听到的却是讣告。葬礼准备的仓促，其实刘备对夫人的病情早已知晓，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这位跟随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同伴真的会离开自己。下葬那天下着大雨，公子在他怀里哭个不停，不甚清晰地呼唤着母亲，白嫩的小脸布满泪痕。诸葛亮忽然觉得这孩子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他们年少失恃，身世在这乱世之中飘零不定。他原想安慰孩子几句，怕他脸上泪痕风干后会痛，可无奈事态逼得他太紧，叫人快要喘不上气来。他在葬礼上和前来吊唁的周瑜鲁肃斡旋，顾不得身边亲友也顾不得沉睡在棺木中的甘夫人，只能在她灵前做出这等冷血无情的事情，张口便能使出这些骗人的计谋来。

他想，原来自己也变了，也变成了乱世中的嗜血机器。于是那根弦绷得太紧终于在此时断裂，泪水便潸然流下。他抱着阿斗，刘备扶着他，两人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相顾无言。孩子终于哭累了，在他怀里渐渐睡去。他捏着阿斗柔软的小手，刘备的手覆上他的。他心中暗暗发誓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为了大人，为了公子结束这个乱世的。

他想，太好了，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END.